捧读《云蒸诗集》，脑海渐渐突现出四个字：积健为雄。如果我的记忆不错，这原是庄子的话，我觉得用以涵盖全诗所表现的精神境界、感情世界与感染力量是最贴切凝练不过的了。诗作无论感怀、纪事、酬赠、纪游、题画、自娱等，字里行间洋溢着的那种蒸蒸向上、锐意进取、达观大度、百折而不悔的真情，沛然如江汉朝宗，涓涓似清泉出山，使你感到不尽的朝气与力量，博大的襟怀与志趣。然而，当我面对“鬓苍劫后身粗健”，已经年逾古稀的作者戴云蒸先生时，却又禁不住自己发生了怀疑：这些豪情弥章、情怀高昂的诗作，会出自一位耄耋老人的笔下吗？赫然在目的何东昌先生与胡晓琴先生的题词仿佛又专门为我拂疑：“年过古稀，心如赤子，钟爱绝律，意境高洁”、“腕底豪情重，笔下有琼章”。
戴云蒸先生出生在河北藁城县。从“昆明学潮，觉醒少年”、“投笔从戎，振翮云天”、“频频回首向秦西”、“乔妆改扮渡险驿”、“铁窗臊气秽相薰”、“督军府内日复夜，襄助领导理万机”、“筹策辛酸山右缘”，到“驻足花溪忆残烟”，志得意满地作起“诗剑相随一散仙”，他的人生旅途可谓历尽艰难险阻，阅尽人世沧桑。“诗之基，其人之胸襟是也。”正如他的夫人朱萍在《跋》中所言：他不是诗人，但是作为一个传统诗词业余爱好者，他具备了诗人应有的阅历与胸怀。“有第一等襟抱，第一等学识，斯有第一等真诗。”（清代诗人沈德潜语）。《云蒸诗集》汇集了200余首诗词，其大半是戴老离休之后回首往事的赋闲之作。正是这阅历，这胸怀，加上少时即熟读并酷爱岳飞、陆游、辛弃疾等豪壮派名家的作品，厚积而薄发，使他的诗情一如山泉出幽，老而不枯，老而愈旺。
诗贵情真。情真方能感人，方能引发读者共鸣。戴云蒸先生的诗作，多是因事感时有感而发，如北京陈明强教授在序言中所述：“无论写国家大事，抑或亲情友谊，均为切身实感，基本没有浮泛的应景应酬之作。”早年如此，晚年亦然。“周秦汉唐迄明清，换代改朝屡易更……堪叹凄凄辞庙日，只缘骄侈忘苍生。”（《读史》）这种笃厚的忧患意识多见于他晚年的诗作中。“家中有一闲内助，倦鸟归来酒浆随。晚来离休闲云鹤，诗词文章伴夕辉……”（《歌赠老伴》）这首古风真可谓“笔墨酣畅，写尽夫妻恩情，似是少有的佳作。”（陈明强语）即使是纪游诗、酬赠诗一类，也常萦系着诗人的赤子肝胆：“陡坡瘠黍可尽去，换得牛羊兴大农”（《游五台山》）、“大胆首倡能化省，苍苍白发亦雄哉”（赠老领导王克文）。等等。
《云蒸诗集》约200余首诗作中，还有一个显见的特色：题画诗。戴云蒸先生有一首脍炙人口的《离休歌赠老伴四十四韵》古风，其中除了记述早年同老伴朱萍同窗、相爱、离散、重逢等悲欢离合的往事，特别细致入微地状写了老两口离休之后绚丽多彩的“晚景夕照”生活。“我写诗来君画蕊，同摸太极同嬉水。回眸琴琴和鸣五十秋，喜看松柏参天势雄伟”。他们早年志同道合，晚年更是情趣相投。一个“诗剑相随”作起“散仙”，一个则研习水墨丹青，专攻山水。且夫人每作完一幅画，都要由戴老画龙点睛信笔来一首题画诗。夫人的画作得多，戴老的题画诗也就作得多，诗画相映，情投意惬，晚景生辉，他们合作得非常默契和谐。诚如其《题猫蝶牡丹图》云：“猫蝶（耄耋协音）富贵何所有，每天有肉亦有酒。琳琅典册千千卷，一画一诗老两口。”活画出一幅心得意满、志趣高洁、陶然忘机的“散仙”图。
“通读之后，我发现这位业余弄诗的经济学家颇谙诗道。”陈明强教授这句话有两层意思：一是戴云蒸先生原是一位经济学家；一是这位弄了一辈子经济的人也居然如此精通诗道。我是先读诗而后才听戴老自述；他是1950年清华大学经济系毕业的，或许今生命里果真与“山右”有缘，一毕业就被分配到山西，住在闫锡山留下的督军府内“襄助”领导做经济工作，“翩翩携手冀中去，碌碌同心汾晋缘”，并且把已经分配到中南区工作的未婚妻也调来山西，双双以身许晋，从热血青年到白头老翁。但戴老又说，清华大学很崇尚文学，尤其是早年，文学社团组织很多，他还是文学社的活跃分子，他那点古典文学功底除了少时受家教影响，就是读清华那些年打下的。所以戴老的诗非但神情气洁，朴实无华，不乏佳句、秀句、妙句，谐句，且大都非常自觉地忠实于古典诗词那套严谨的声韵格律。我读过不少今人写的旧体诗词，但如戴老这样既诗味隽永而又比较讲究声韵、工于格律的作品诚所见不多。我并不主张今天的人习写旧体诗词过分地去咬嚼平仄，因律害意大可不必，但我却十分敬佩戴老的古典诗词功力与严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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